周海英伸手一指王曌,声音低沉地说道:“让她跟你说,到底咋回事。”
王曌将手中的票据“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麻将桌上,用力过猛,桌上的麻将被震得四处乱蹦,有几颗甚至掉到了地上。这一拍,不仅让麻将桌剧烈摇晃,也让周海英心里猛地一震,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罗腾龙找的这个媳妇,还真是个厉害角色,手段和脾气都够泼辣。
罗腾龙拿起票据,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哦,你们问这钱的事儿啊?这钱是我支走的。”
王曌怒目圆睁,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大声质问道:“钱去哪儿了?你凭啥支走十万块这么一大笔钱?上面的章又是怎么回事?”
罗腾龙依旧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烟盒,空了。在地上捡起一支刚才自己抽的还剩半截的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上火,深吸了两口,吐出一个个烟圈,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翻涌。
想当初筹建龙腾公司的时候,业务规模远没现在这么庞大,主要就局限在货车运输这一块。那时的公司,场都都没有,就是租了当时建设局的几间破旧办公室,
办公设施十分简陋。
股东虽说有七八个,但真正站在前台,风里来雨里去忙活的,就他罗腾龙一个人。其他股东基本上既不参与公司的日常运营,也不过问公司的事务,就等着年底分钱。那个时候的龙腾公司,完全是罗腾龙一个人说了算,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龙腾公司最初就是靠着罗腾龙的人脉和努力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公司的名号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罗腾龙的代名词。
后来,随着市场形势的变化,龙腾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从货运拓展到碎石买卖,建筑拓展到客运,如今又涉足餐饮行业。公司不断发展壮大,越来越多有分量、有背景的人物入股。公司也愈发正规,各种规章制度不断完善,管理也越来越精细化。特别是建筑和客运板块,罗腾龙根本插不上手,那些项目的运作和决策都由专其他股东具体把控。酒店业务以及最传统的货运板块,在周海英辞职后到公司全职上班,运营权也都归周海英管了。在迎宾楼的运营上,周海英和罗腾龙分歧不小,以前在罗腾龙管理的时候,每个月盈利十分可观,而周海英加入公司后,调整了思路,认为迎宾楼就是结交干部的场所,送出了大量的免费卡和折扣劵,迎宾楼的利润都让了出去。
如今在集团内部,罗腾龙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就连自己媳妇王曌管的事儿都比他多。罗腾龙有时候也想,要不是自己姐夫是市政府秘书长,在背后多少能给他撑撑腰,恐怕周海英都快把自己忘了。现在的他,差不多就靠着在迎宾楼当个大堂经理撑着场面,每天迎来送往,偶尔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看似风光,实则内心满是无奈和失落。
罗腾龙自从劳改出来之后,本就敏感多疑,处在如今这个尴尬的位置,换做谁都会心生不满和不甘。身为集团公司曾经的核心人物,如今却成了个无足轻重的大堂经理。罗腾龙也想证明自己,重新找回在公司的地位和话语权,可他文化知识水平有限,读书时就对学习不感兴趣,早早辍学踏入社会。现在公司管理事务又繁杂精细,涉及到财务、市场、人事等多个领域,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不知所措。尤其是看到丁洪涛、丁刚、赵东、魏昌全这些手握实权的领导干部在一起开会,讨论公司的发展战略和重要决策,罗腾龙就只能在一旁跑腿,又是添茶倒水,又是递烟点火,楼上楼下地忙活。却根本没人在意,给他们服务的这个人,曾经还是龙腾公司的二把手、总经理。
但罗腾龙听到几人在为夏南平、夏光英的事情愤愤不平,知道夏光春是周海英的心腹大患,便觉得自己认识的朋友多,路子广,花了十万块,找了个牌友,打算买凶杀人,制造车祸现场,想着帮周海英解决这个麻烦,从而重新赢得周海英的信任和重视。
罗腾龙满不在乎地说道:“周哥,这事儿啊,我觉着您最好别管。”
看着罗腾龙那副放荡不羁、大言不惭的样子,王曌气得浑身发抖,火冒三丈,“啪”地一巴掌打在罗腾龙肩膀上,这一巴掌打得响亮,罗腾龙的都被打得偏向一边。王曌顺势夺过他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灭,骂道:“腾龙,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吗?十万块啊,周哥能不管?钱到底弄哪儿去了?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罗腾龙平日最惧怕两人,一个是没结婚的时候,自己的父亲,结了婚之后的,就是媳妇王曌。
周海英自然是想在女人面前表现得绅士大度些,毕竟这十万块虽说数额巨大,但以公司如今的财力,倒也不是赔不起。他还想着,这十万块估计也就是被罗腾龙挥霍在那些狐朋狗友身上了。于是周海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说道:“十万块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你也是公司老人,明天起就别来上班了,公司股份还留着给你。经营管理上的事儿,以后就交给你媳妇干,王曌以后就是总经理,你就安心在家拿分红,这样也能保证你每天舒舒服服的,衣食无忧。”
罗腾龙自然不乐意,毕竟自己冒着坐牢的风险搞这么一出,就是想提高自己在周海英心中的地位,重新在龙腾公司获得话语权。罗腾龙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周哥,您觉得我把钱贪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但从财务借的钱,年底分红后我都会还回去,不信你们去财务查账。这么多年了,一分钱没差过公司的,我罗腾龙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说到这儿,王曌和周海英都信了几分。因为年底龙腾公司会请第三方审计机构来审计账目,一方面是排查公司运营中的风险,找出潜在的管理漏洞;另一方面也是向各位股东证明,公司财务状况完全按流程办事,合法合规经营,让股东们放心。
周海英说:“那你总得告诉我这笔钱到底用哪儿去了吧?这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罗腾龙自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这第三个人包括自己媳妇,当然,他那些江湖朋友除外。罗腾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周哥,我这可都是为您好。您让王曌回避一下,我跟您说清楚,这事儿太敏感了。”
周海英看了一眼王曌,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王曌见周海英发了话,也不好继续留在这儿。临出门前,她还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在罗腾龙脑袋上点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后“砰”地一声关上门,那关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
听到关门声后,罗腾龙便把自己买凶杀人的事儿和盘托出。周海英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他捏着的一块麻将都抖了起来,与桌面上的麻将摩擦,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海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夏光春是你找人给撞死的?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罗腾龙应道:“是我找人干的。周哥,您看那夏光春,骑在您头上作威作福,眼瞅着就要把您弄进去了。我这是为了帮您解决麻烦啊。”
周海英一脸怒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罗腾龙这种做法,完全不符合集团公司和周海英个人的利益。作为副省长的儿子,在东原除了杀人放火,哪个干部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他几分薄面?之前,他最大的障碍齐永林,其实已没什么话语权了,就算真审计出问题,也影响不到他。到时候他父亲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大不了就是赔钱了事。可杀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与他明星企业家的光环实在不相符,一旦事情败露,不仅公司会遭受灭顶之灾,他自己和父亲的前途也将毁于一旦。周海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麻将被震得再次跳动起来,他大声吼道:“罗腾龙啊,你咋这么糊涂?怎么能用江湖手段来解决体制内的事儿呢?你忘了之前在平安县搞运输那事儿了?你搞出那么大动静,最后还不是你周叔叔出面,才把你捞出来?在政府做事,就得按政府的规则来,你怎么敢买凶杀人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离那些流氓混混远点儿,他们根本没资格和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打牌!你这是把公司和自己都往绝路上逼啊!”
罗腾龙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腿大大咧咧地岔开,带着一股痞气,满不在乎且轻佻地说道:“大周哥,您呐,就把心揣兜里,放一百个心吧!这事儿我早就妥妥地摆平了。您寻思寻思,要是真出了啥篓子,我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在这儿跟您悠哉悠哉地打牌唠嗑吗?公安局的人早就跟饿狼似的,把我叼走咯!”
周海英坐在对面,只觉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念头在其中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烦意乱。在他的认知里,商场即便如战场,有竞争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放几句狠话,最终目的始终是求财,怎么能沾上人命呢?生意人向来讲究以和为贵,杀人越货这种行径,简直是在自掘坟墓,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旦这事儿曝光,买凶杀害一位处级干部,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别说是自己身为副省长的父亲周鸿基,就算是省里那位位高权重的赵道方出面,怕也保不住人。或许夏光春平日里行事作风不咋地道,可他毕竟是体制内的干部,被人杀了,那性质瞬间就变了,绝对不是普通杀人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