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2 / 3)

归妹 窃书女子 7376 字 2022-05-26

“奴……奴才……”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

“殿下莫急。”哲霖道,“还是先仔细找一找,或者去了别的宫房里做客也说不定。”他一壁让大臣们赶紧散去,一壁又吩咐东宫的太监们分头去各个宫房里寻找,俨然自己是东宫的主人。

程亦风想,凤凰儿是被白羽音带去了偎红阁,此刻应该正由白赫德送回宫来。如果说出真相,一则宫中女眷微服出宫要受罚,二则凤凰儿难免又惹上“后宫干政”的罪名,倒不如等一等,也许一会儿凤凰儿就能悄悄溜回来,编个谎就瞒过去了。因此一言不发,也退出正殿去了。

他一个人独自出宫,满怀愁绪与感慨。硬撑着支持了这么久,也不是全无快乐。咬咬牙就坚持过去——几番山穷水尽,总又柳暗花明。但是,最后呢?曲折迷宫的尽头,也许还是个死胡同。就此放弃,是洒脱,还是心存不甘呢?对那些一路支持他的人,他要如何交代呢?对那些被他的坚持燃起希望的人,他又要如何交代呢?可是,他又有什么能力?再坚持下去,能否有所改变?是否越是坚持,看到最后的失败,大家就越失望?那还是放弃的好……

思绪在不停地交战,走错了路也未察觉,一直撞到了后宫的入口处被人拦住,他才赶紧再调头往回。这样到了宫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冷不防宫墙的阴影里有一人跳了出来,道:“好哇,程亦风,你上哪里逍遥去了,怎么别人都出来许久了,你到这会儿才露面?啧啧,你是撞鬼了,还是丢魂了?”

他定睛一看,正是白羽音叉腰站在自己面前。这小妖女真是个魔星!他因没好气道:“郡主找程某人又有什么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已经发现凤凰儿姑娘失踪。你最好祈祷凤凰儿姑娘平安无事回到蓼汀苑里,否则必然会查到你的头上——带着后宫女眷去逛妓院,看你怎么解释!”

“我还要你提醒?”白羽音烦躁道,“已经出大事了——凤凰儿叫袁哲霖的人给捉走了!”

“什么?”程亦风吃了一惊,但随即又想:白羽音谎话连篇,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因沉了脸道:“被捉走了也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们究竟为什么会去花街柳巷,为什么会招惹了疾风堂,你就慢慢向太子殿下解释吧!”说着,就要绕开小姑娘径自离去。

白羽音急了,一个箭步挡住他的去路:“我没骗人!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凤凰儿和菱花胡同的白赫德,都被疾风堂的人抓走了。而且红莲和金余庆也被杀了。看来袁哲霖已经知道我和红莲搭上了线,故意引我们去那里,然后设下陷阱……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程亦风听她这语气,并不像是说谎,忙问其中细节。

原来白羽音虽然看到金余庆前来就先行脱身,但后来想到无法和凤凰儿交代,就又折回去,谁知,刚到偎红阁的后门,就看到有几个人将凤凰儿和白赫德套进了麻袋里。她心知出了事,就悄悄潜回红莲房外,站在花格子上朝里头窥探,不由吓了一跳——红莲和金余庆都已经毙命,尚有一个陌生人正在里面摆弄房中的事物。白羽音大气不敢出,蹑手蹑脚,躲到了隔壁红珠的房内,直到听外头“嗖”地一响,晓得杀手已经离去,才敢逃离偎红阁。

“除了疾风堂,还有谁会来杀金余庆和红莲呢?”白羽音道,“必定是因为发觉他们泄露了秘密,所以才杀了灭口,抓走凤凰儿和白赫德也是同样的目的。而我想,疾风堂做事一向干净利索。如今杀了人却没有毁尸灭迹,肯定还有别的阴谋——或者是要栽赃嫁祸给什么人——你说会是谁?”

程亦风心里不由一寒:凤凰儿在后门被绑架,金余庆和红莲在楼上被杀,这大约都是在他被众妓女围攻的时候。疾风堂的杀手肯定知道他也在偎红阁——莫非是要嫁祸他?以什么罪名?他和红莲及金余庆两个只有此一面之缘,要编造一个什么样的杀人动机?再说,以他一人,恐怕是杀不了这两个人的吧!他看了看白羽音,这小丫头面色铁青,大约是担心自己也是栽赃嫁祸的对象之一。

“郡主在这里等程某人,又想怎样?”他问。

“还用问?”白羽音焦急道,“原本你跟不跟我合作都无所谓,但是眼下看来,咱们是非合作不可了。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袁哲霖铲除,否则咱们都要遭殃。”

“可是郡主有没有想过,既然红莲已经暴露,你手里掌握的所谓罪证可能一条都用不上。”程亦风道,“没有红莲和金余庆,谁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白羽音一愣,跺脚骂道:“该死的袁哲霖,真是阴险!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碎尸万段!”又转向程亦风:“那你说怎么办?”

程亦风摸着眉头:如果目的是杀人灭口防止秘密外泄,何必抓走凤凰儿?应该就地斩杀才对。凤凰儿对竣熙至关重要,绑走他是为了将来事情败露时要挟竣熙以求生路吗?这是下三滥的伎俩,不像哲霖的作风。既然竣熙已经知道凤凰儿失踪了,查出她被绑架也是迟早的事,焦虑之下少年往往会做出草率的判断,他会对这个绑匪恨之入骨,会不顾一切将匪类铲除,救出爱人……竣熙的一时冲动会对哲霖有利——他杀了谁对哲霖有利?司马非?已然离开平崖。程亦风?竣熙绝不会相信他做出绑架凤凰儿的事。严八姐或者什么江湖中人?范围太广,猜不到,也防范不了。白羽音?小丫头家,疾风堂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康亲王?虽然暗藏着野心,但是始终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说服不了外人……猜想一个一个的浮上脑海,又一个一个被推翻,最后,冷千山的名字忽然蹦了出来——不会吧?哲霖刚才还说要慢慢跟他周旋,不要把他惹急了,怎么会同时诬陷他绑架凤凰儿呢?这岂不是会引得竣熙发动整个京城的兵力去救出凤凰儿?

眉头锁得更紧,但心中却忽然一闪:在司马勤争地伤人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冷千山一党频频上疏,揭发司马勤。虽说冷千山和司马非是夙敌,但他若是很久以前就掌握了司马勤的把柄,肯定忍不住早捅了出来,不会等到多年以后。这次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交出各种“有力”证据,或者是别人给他的?是疾风堂给他的?冷千山被疾风堂利用了?冷千山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次回来不纯是为了胁迫竣熙,也是为了扳倒哲霖——或者,拖哲霖下水?那么哲霖聪明至斯,不会猜不到——他要借竣熙的手杀了冷千山?

心下不由大骇:万一是这样,该怎么办?他斗不过疾风堂,找不到凤凰儿,也劝不动竣熙。唯有——稳住冷千山,让冷千山无论如何不要做出大逆之举,无论如何不能在近畿打起内战……对,先稳住局面,再做打算!

于是他拔脚就跑。

“等等!”白羽音追上来,“你上哪儿去?”

“我有正事办。”程亦风道,“郡主还是回府去吧,免得多生事端。”

“我还能回府去吗?”白羽音道,“你也说太子知道凤凰儿出宫了,还有袁哲霖在一边撺掇着,我看没一会儿就会找到我——到时候我要说什么好?我不回去,我就假装也被绑架了。”

这倒也是。程亦风因道:“那下官不管你了,郡主请自便。”

“什么自便?我要跟你合作!”白羽音“啪”地一下拍在程亦风的肩头,“再说了,程大人你这样慢吞吞的打算跑到哪里去呀?你没有车子么?”

芙蓉庙的春夜是迷人的。没有京城那种雕琢精致的美,没有百花竞妍,没有杨柳婀娜,但是野草无忧无虑地生长着,野树,野藤,一例葱茏,散发出阵阵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只是,冷千山没有心旷神怡的闲功夫。正如哲霖所料,他等着竣熙惊慌失措,立刻派人来和他接洽,那样他才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岂料,到了这个时候,凉城那边竟然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过来。莫非他如此大张旗鼓还没有吓破竣熙的胆子?不禁烦躁,在房里来回踱步。

向垂杨和鲁崇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端着茶杯,一个盯着地面,眉头都拧成了“川”字。那些一路上跟着冷千山前来的其他官员们更是忐忑不安: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是商议着要怎么处置他们,还是打算“无声狗咬死人”?

“能不能再给我看看?”鲁崇明道,“那上面的意思真的是叫咱们回京造反么?”

他指的是一封信,一封在董鹏枭被捕之后没多久就传到揽江冷千山手中的急信,正是这封信把大家带回了京城。

“你都已经看过多少遍了?”冷千山道,“看得都能背下来了吧?还要再看干什么?”

“可那不是董鹏枭的亲笔。”向垂杨道,“要知道,咱们跟京城的联络一向都要董鹏枭亲笔……”

“董鹏枭被关在刑部的大牢里,是重犯!连他老婆都不让见,还能往外面传信么?”冷千山怒道,“连他的府邸也都封了,幕僚、亲兵,下狱的下狱,软禁的软禁,能传出这消息来,都是万幸——你们不记得了么?那信上说,凉城这边打算即刻就把咱们都革职查办,生怕咱们知道了消息会起兵造反,所以开始还要封城,不让消息传递出来。后来程亦风把事情闹大了,遮掩不住,才有机会辗转把这消息递到咱们的手上。说起来,如果不是咱们先发难,说不定现在都被——”他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鲁崇明和向垂杨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其实从京城飞马传到冷千山手中的那封信他们的确是都看得可以背下来了。从落款和语气来推测,应该是出自董鹏枭一位幕僚的手笔,无非是说到哲霖向竣熙揭发冷千山等人,竣熙震怒,当时就在京城逮捕了董鹏枭等一大批人,若不是程亦风率领大臣在东宫长跪,全国已经陷入一片腥风血雨。如今看来,不可坐以待毙,必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先发制人,将哲霖和疾风堂的势力一举扳倒——观其可行之计,唯有集体辞职逼宫。这虽然属于剑走偏逢,但辞职一举已经有司马非带头,逼宫之事程亦风也干了,如果疾风堂敢拿这个做文章,则这两个人也跑不掉。竣熙再怎么强硬,不可能将全国文武官员除了疾风堂之外统统杀光,所以最终还是会妥协的。

他们起初都犹豫。向垂杨在镇海,担心这次的风波不仅是哲霖搞出来的,背后还有司马非,是老家伙来报杀子之仇了。冷千山给他看了这封信,又跟他痛陈厉害——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才答应了下来。鲁崇明远在大堰关。冷千山派了一个亲信的幕僚去联络他。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若真的化解不了,就可以翻过西边的昆仑山逃到西域去,在那儿占山为王也可以过完下半辈子。不过,冷千山派来的人劝他,西域那里野蛮无比,饭食难吃,胡女还不解风情,在那里养老有什么意思?况且,他们这一党势力强大,不见得就斗不赢哲霖,何必未开战就逃跑?大家是多年的老友,同气连枝,如今董鹏枭被囚,旁人岂有独善其身之理?如若鲁崇明当真一个人逃往西域,他日冷千山和向垂杨扳倒了哲霖,也绝不会给鲁崇明立身之地了。话说到这份儿上,鲁崇明怎么敢不答应?也就乖乖地一同递交了辞呈。至于京城送来的信,他是到了跟冷千山会合之后才看的,始终还是心里打鼓。不过冷千山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他们:没有别的出路了!非这样不行!

事到如今,他们果然也没有退路。

他们不晓得。其实冷千山自己心中也七上八下。刚接到那信的时候,他脑袋“嗡”的一下——竣熙真要秋后算账,他根本就没有活路!就算程亦风能写出什么新法来,冷千山也得死十次!除非造反——造反也不见得有活路。唯独信里提的这一条尚可一试。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法不责众”,这一点他是赞同的,只要他能联合到足够的人,不怕竣熙真敢把他们都办了!于是,他不断的怂恿,不断的鼓动,在说服别人的同时,也给自己壮胆。他以为自己会越来越坚定,谁知却越来越胆寒。如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却完全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别忘了咱们还有杀手锏——”他再次鼓励同伴们也鼓励自己,“当初司马勤一案的所有线索——人证姓甚名谁,物证位于何方,统统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我书房里来的。这就是阴谋,是疾风堂的阴谋,咱们把这个交给太子,姓袁的也没好果子吃!”

这是信里最后提到的一条。其实,本来这些神秘出现的“告发信”只有冷千山一人知道。他想显示自己神通广大,又不想一个人树大招风,所以把线索分了一些给向垂杨,拉其一同参与揭发司马勤,至于线索的来源,一句也没说。而鲁崇明,由于离他们甚远,压根儿没参加,只不过听说冷千山和向垂杨狠狠地摆了司马非一刀,还以为他们机缘巧合抓到了司马非的痛脚。董鹏枭身在京城,也全然蒙在鼓里。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却单刀直入地问冷千山:争地伤人案的线索是否系他人提供,并且怀疑这些是疾风堂的“借刀杀人”之计。

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冷千山也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大骂哲霖的祖宗十八代。向垂杨和鲁崇明则更加光火——分明是冷千山贪图一时的快意恩仇,结果被疾风堂利用,末了还把大家都拖下了水。不过,信上说:“若然如此,将军可将密信呈交太子。揭发告密,实乃双刃之剑,被告之人因罪获刑,罪有应得,而告密之人心存不轨,同样难容于世。”冷千山建议,大家轰轰烈烈地回京城去,闹得朝廷上下尽人皆知,等到竣熙前来问罪的时候,就把当初收到的密信交上去,当面指出哲霖挑拨离间居心叵测。

这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那……也要太子殿下肯来见我们才行。”向垂杨道,“如果太子殿下不来,来了疾风堂的人,要怎么办?”

“咱们这么多官员挤在芙蓉庙,跟请愿也差不多了,太子能不来么?”冷千山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要是疾风堂的人来,咱们就不予理会,坚持要求面见太子,不就得了?”

“这个……”鲁崇明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咱们见到了太子,怎么能说明那些告密信就是疾风堂送来的呢?如果人家一口咬定不是他们干的,咱们又没证没据……”

“这还要证据?”冷千山道,“天底下除了疾风堂谁还能把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打听得如此清楚?不是疾风堂干的,难道是咱们几个去搜刮来的?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只能这样想了。向垂杨和鲁崇明都不作声。三人沉默。长夜无比难熬。

“其实……”过了一会儿,向垂杨又忍不住小声道,“如果留在北方,能和樾寇打一仗,或者还能将功赎罪呢……如果现在樾寇打了过来,咱们可真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