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这一天清晨,周惜被重新粉饰了妆容,身上穿上生前最喜欢的一套礼服,送进了周家的灵堂。夏秋红一想到女儿的头七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公安局的验尸房里度过的,她的心中就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抽痛。
今天的夏秋红穿着一身黑色,脸上没有化任何的妆。这一天,她本来要见很多亲朋好友,但却没有一丝想要打扮自己的心情。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即便是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女儿的面容。在半梦半醒之间,夏秋红偶尔还会听到丈夫的悲泣,还有女儿临死前的尖叫声。
主持葬礼是一个让人心碎的事情,夏秋红宁可自己一个人沉浸在怀念女儿的痛苦中,也不愿在葬礼上被人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醒自己丧女的事实。但是她不能剥夺别人怀念自己女儿的权力,周惜生而为人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她同时也是所有人记忆中的周惜。
“真可惜啊,请节哀顺变。”
“世事无常啊,请节哀顺变。”
“请多多保重,节哀顺变。”
……
节哀顺变这个词,听起来多么简洁又能传达心意。但是夏秋红又如何能遂人的心愿,节哀顺变呢?夏秋红一次又一次地谢礼,眼前一片黑衣黑裤黑裙,让她根本来不及分清谁是谁。
送来的挽联与花圈,虽然摆得密密麻麻,但是到场悼念的人却寥寥无几。夏冬澜这几天一直在帮助夏秋红料理周惜的后事,她的心里虽然也十分难过,但是除了自己私下里掉了一些眼泪外,在夏秋红面前却始终是没有哭过。夏秋红那一触即发的眼泪,几乎时时刻刻地流转在眼眶里。夏冬澜知道,如果连她也也是哭哭啼啼地,那妹妹将更加难以坚持下来。
昨晚,夏秋红在姐姐的陪同下拿着电话簿,一个一个地报丧。只是周惜离家这么久以来,夏秋红几乎忘记了她有哪些朋友。结果她一拿起电话簿来眼眶就红了,此时的夏秋红竟然不知道自己先给谁打去电话。最后还是在送来周惜遗物的毕国锋的建议下,夏秋红拿用周惜生前的手机,照着手机通讯录,挨个报了丧。
打电话的过程,在夏秋红看来是漫长而又难堪的。她发现女儿通讯录里的那些人除了一些亲戚以外,自己竟然大部分都不认识,最后她只好挨个打电话过去。而她也正是在这一个个的电话接通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平时的人际关系是有多么糟糕。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新闻上想必您已经看到了,周惜她遭遇了不测,请问您明天有时间来参加她的葬礼吗?”
“周惜呀……不好意思啊伯母,我和周惜算不上很熟,所以……”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请问您……明天有时间来参加她的葬礼吗?”
“呀,伯母我真的很惋惜,她这么年轻就……可是我最近很忙,这样吧,您给我一个地址,我会送一个花圈过去的……”
“谢谢。我想小惜她泉下有知肯定会……”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我们家周惜她……”
“啊,周惜啊,我是她的好朋友,什么?您说她已经去世了?哇,我刚听说,这样嘛……我看一下我的日程表。”
……
夏秋红几乎一整晚都在听周惜的那些“朋友”推脱,他们之中甚至少有掩饰对她女儿的冷漠之情的。时间久了,夏秋红的眼泪又开始涌了出来。她心中的模特这个职业是那么好,那么完美,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她认为完美的职场里,受了多少别人的白眼和挤兑。
到今天中午为止,夏秋红在只在灵堂接待了六个人:周惜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以及丈夫的弟弟周建民、弟媳秦芳。然而除此之外,夏秋红却连一个周惜旧时的好友也没有看到。夏冬澜在灵堂外面接待了一个又一个同城快递员,虽然门口的花圈越来越多,但每签下一个名字,夏冬澜的心就冰凉一分。
时间很快逼近中午,颂念经文的法师离开了内堂。夏秋红不断地查看着周惜生前的手机,通讯录中“男友”那个条目中,从昨天开始她就一次也没有打通过。
假如说周惜的朋友、上司甚至同事都有事在身,没有办法来参加周惜的葬礼的话,还算情有可原。可这最亲密的男朋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呢?夏秋红翻阅着女儿生前与他男友收发的近千条短信,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孔德是在午后才到了周家,他也是第七个前来悼念周惜的人。原本周惜的案子并不归孔德负责,但是他向来是那种门面关系做得极好的人,所以这次也和以前一样,还是买了一个花圈送了过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刚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属下李东海。虽然孔德嘴上和他们说是带他见识一下破案的流程,实则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分摊一部分花圈的钱。
到了周家的灵堂以后,孔德一行人先是按礼鞠了躬,接着就和夏秋红交谈了起来。把周惜生前的交际圈,和她平日常去的地方问了一遍后,孔德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把如今的公寓的治安条件,还有警方对刑事案件的重视程度,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拿出来聊了一会儿。
夏秋红站在那里红着双眼,微低着脑袋,对孔德说的这些话没有丝毫的兴趣。但是出于想要早日抓到凶手的愿望,夏秋红还是勉力支撑着精神去听着面前这个刑警说的话。
孔德在灵堂耽了许久,面对沉默寡言的夏秋红,他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自己说的话,似乎十句之中都难有一句被夏秋红听进去。于是,在又干聊了一会儿之后,孔德便带着两名属下离开了灵堂。
凑巧的是,在孔德离开周家正准备上车回局里的时候,他却看到远处有一辆眼熟的车向这边驶来。孔德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那辆车缓缓挺在周家旁边的一棵树下,这才从牌照认出来,那是毕国锋的车。
“他怎么来了?”孔德疑惑地盯着毕国锋的车说道。
“怎么了,组长?”李东海问。
“你看,那是毕国锋的车。”
“他不是负责这个案子吗?来见家属不是很正常么?”
“你懂什么,周惜的这几个家属,在案发当天都在外地,压根就没什么好问的。毕国锋这个人出了名的臭脾气,家属在他眼里就是个破案的工具,每次出现凶杀案,就免不了得罪家属的。”李洪说,“你说人家家里都死了人了,他一个做警察的倒是没一句好话,把人家个个当嫌疑犯来问,换做你你受得了吗?”
李东海默默无语,只是盯着毕国锋的车子一动不动。过了没多久,毕国锋从他的桑塔纳里下来快步走向周家。他的手里没有拿挽联或者花圈,只在和门口的夏冬澜打过招呼的时候递了一封薄薄的奠仪。
灵堂里一片冷清的样子,令每一前来吊唁的人都感到有些震惊,就连毕国锋也不例外。在见到夏秋红后,毕国锋没有上去和她搭话,只是默默地在周惜的遗体前鞠了躬,之后就快速离开了。对于他来说,与其在这里和周惜的母亲说那些抚慰人心的话,倒不如把时间投入到调查中去。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这才是给家属最大的安慰。
离开的时候,毕国锋又侧目看了一眼门口数量巨大的花圈与挽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毕国锋心想:现在的人连葬礼都不愿意参加了吗?毕国锋往去时的路上吐了一口痰,佝着身子走了。
孔德和李东海见到这一幕,心想:毕国锋不过也和他们一样,不过是来吊唁死者罢了。不过进出的时间如此之短,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在等毕国锋开车走了以后,孔德这才让李东还开车返回局里。
到了这天下午的时候,周家终于陆陆续续地有几个人前来悼念周惜,其中刘如虹和何贵也在其中。只是刘如虹和何贵抵达灵堂的时候,内堂的法师已经结束了颂念,一行人已经开始准备去火葬场的事宜。
何贵一到周家,就轻声埋怨起刘如虹:“叫你不要搞那么多事,什么花圈不是花圈啊?你看这下倒好,都要移灵了。”
昨天晚上接到夏秋红的电话的时候,何贵与刘如虹都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距离周惜的案子调查结束还需要一些时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到了准备葬礼的时候。何贵不顾刘如虹的反对,坚持在殡仪馆定制了一个花圈。周惜虽然只是在口头上答应他们要帮忙,而且最终他们也没有因为周惜在马大头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但是场面上还是要做到位。所以,刘如虹在接到夏秋红的电话后,被何贵逼着到了殡仪馆定制了一个上好的花圈。到了今天中午的时候,这才迟迟赶到周家。
在灵堂前鞠躬后,夏秋红谢了礼。刘如虹让她觉得很面生,但一想到可能是女儿生前的好友,夏秋红也没有多问。在刘如虹和何贵来之前,也有几对男女来悼念过周惜,但是却都没有像他们那样大张旗鼓地送那么精致的一个花圈来。夏秋红心想:这两个人应该是小惜的挚友了。
内堂里,坐在椅子上的一对男女低头说着话。那女人翘着二郎腿说:“听说周惜是被奸杀的,尸体发现的时候衣服都没有穿,真是太丢脸了。
“嘘,你小声点,说什么呢?警方不是没说是奸杀吗?只是裸死在家里。”男人在嘴唇上竖起一根食指。
“什么呀,你尽是替她说好话,你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怎么会,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那是小的时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但是我说裸体死的有哪里错了?不是奸杀,难道是周惜洗澡的时候,忽然闯入一个人把她杀了,所以才没用穿衣服的?”
男人撇了撇嘴巴正想答话,之间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人不得不站起身来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周惜的小学同学,我叫戴成。”
“你好,我叫叶景芳。”女人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
“呃,她是周惜小学的同桌呢,这次特地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