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区刑警大队的局长办公室里少有像今天这般的紧张气氛,向来敏感的局长郝立业在这件案子里嗅到了不对的气味,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上面已经下来了指令,周惜裸死家中一案要他务必尽快侦破。郝立业琢磨着,想必是圣诞节逐日逼近,上面不希望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游逛在人群之中,给想要出行游玩的市民造成不必要的担忧,所以才催得如此之紧。
可一转眼,张显的羁押时间很快就快到了,毕国锋却迟迟没有来向郝立业报告案件的进展。郝立业焦虑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手里的手机拿起了又放下,放下后又再度拿起,心中迟迟做不出决定。
就在郝立业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的办公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只见毕国锋拿着手机冲了进来。郝立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忙问:“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快延长张显的羁押时间!”
“什么情况?”
只见毕国锋用手机把从药店拷贝下来的监控录像播放出来举到郝立业的面前,并大声喊着:“你看看,像不像他?像不像!”
郝立业瞪着眼睛辨认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啧……你这要问我……我也不好说啊。”
“先别说这个,你把羁押时间延长了以后再慢慢看吧。”
“你只拿到了这个录像?”
“是……怎么?”毕国锋皱起眉头看着郝立业。
“你先坐吧,这有些不太好办……”郝立业试图安抚毕国锋,录像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成为呈堂证供的,更何况这录像里的人连脸都看不清。
“现在还哪有时间坐!”毕国锋哪里听得进去,他一见郝立业和他打马虎眼立刻急躁了起来。这可是连日来调查得来的唯一一条线索,要是在这个时候放了张显回去,那意味着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郝立业耸耸肩膀:“尸检我看过了,在被害人胃里发现的这种苯海拉明不是毒药,这只是普通的止吐药而已,它甚至连处方药都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购买。周惜是被活活掐死的,和药压根就没有联系。你盯着买药的人,这也……”
“不,当然有联系!”毕国锋反驳道,“这种药的作用是止吐,可我们调查了周惜的工作安排,她根本没有要出远门,或者要乘坐长途汽车、飞机、轮船的打算。而且我们在被害人的家里仔仔细细地搜索过,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苯海拉明,甚至连外包装都没有发现。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药不属于周惜,而是来自其他人。”
郝立业愣了一愣:“为什么你会觉得这药不属于被害人,而是属于其他人呢?”
“我们这不是掌握了监控录像了吗?这监控虽然不清楚,但是里面买药的人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
“和药店的店员确认过了吗?”郝立业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监控录像上的那个人,从身形上看确实是一个男人无误。
毕国锋说:“确认过了,他说肯定是男的。”
“你等等……你说的好像有些不对。”
“又哪里不对了?”
“你怎么证明17号药店卖出的苯海拉明和18号周惜吃下去的苯海拉明是同一颗呢?如果说她18号吃下去的苯海拉明是周惜以前买的……”
毕国锋呆了一呆,接着解释道:“不会。常麓市内12月份只有这一家药店在17号那天卖出过一盒苯海拉明。最重要的是,张显家距离这家药店,只有15分钟的路程。”
“15分钟路程……就这种话法官可不愿意听,”郝立业沉吟片刻后又问,“那周惜网购的这条线你查过了吗?有没有发现她在网上买过这种药物?”
毕国锋摇了摇头:“不仅是网购,还有邮购、电视购物和电话购物,我都查过了,都没有购买苯海拉明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周惜吃下去的苯海拉明只能是12月17号这家药店卖出去的那盒了?”郝立业发觉毕国锋的推测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却隐隐觉得哪里还有遗漏。
在思考了一分钟后,郝立业说:“周惜的交际圈你都打听过了吗?就没有别人值得怀疑的?如果是他的朋友替她买的,或者就是周惜本人托朋友买的。这些人的嫌疑……”
“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毕国锋叹了口气,“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反正挺复杂的。但就买药的人这个问题上,我是不会松口的,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张显。”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你非要说张显也行,那你要拿出证据来。要是没有证据,就免开尊口吧。这份监控录像清晰度这么差,根本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这你是知道的。”
“所以我让你先演出羁押时间,我再细细地查嘛。”毕国锋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张显说17号那天他到了周惜家后,周惜已经死了。但从周惜胃部的苯海拉明消化程度来看,她是被杀之前不久吃下去的苯海拉明。也就是说周惜在12月18号那天遇害之前,见了那个给她送药的人。”
“可是即便是有人给她送药,也不一定能证明送药的人就是杀人凶手呀。再说药是17号卖出去的,周惜胃里的药是18号晚上才吃下去的,中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郝立业说。
毕国锋被郝立业这么一说顿时语塞,诚然他说的不无道理。12月17号在药店卖出药后,周惜在18号晚上才吃下去,这其间超过30个小时,周惜在其间任何一个时间都有可能从别人的手里获得了这份药,未必就是在被杀之前刚刚将药拿到手。也就是说送给她药的人,和杀害她的人也就极有可能不是同一人。
郝立业看毕国锋不说话,知道他也明白了自己推理中的漏洞,于是便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死盯着张显不放……”
“可是,你想想看,假如送药的人和杀害周惜的人不是同一个人。那为什么现场其他的苯海拉明会消失不见呢?连同那些在周惜胃部发现的巧克力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苯海拉明和巧克力可以证明凶手的身份,那凶手有什么理由将这些东西带离现场呢?”
“你的意思是说苯海拉明和巧克力上有凶手的指纹,所以他不得不将这些东西带走是吗?”
“难道不是吗?”
“可要是像你这样说的话,张显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他要是凶手的话,既然还有能力清理物证,那怎么会在清理之后不逃离现场,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呢?”
“或许他清理完后回来装醉……又或者……”毕国锋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说法都太牵强了。
郝立业见状叹了口气:“先把张显放放吧,你刚刚不是说周惜的那些朋友你都调查过了吗?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让人怀疑的?”
郝立业不说还好,这一说毕国锋就感觉头大:“我是抓回来一个女人,只可惜有点复杂……”
“话别说一半,怎么复杂了?”
“这个女人名叫穆安,是周惜的好朋友,但是和张显却关系暧昧。据说是张显的前女友,周惜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才和张显好上的。杀人的动机方面我觉得这个女人甚至比张显还要可疑。但是鉴于她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在这个案子中的参与程度并不高。”
听到这里,郝立业觉得毕国锋的调查似乎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可他怎么又会说很复杂呢?郝立业奇怪问:“这个穆安的不在场证明查过了吗?”
“查了,没有什么问题。在周惜被害的时候,她正在和其它两个朋友一起做美容。但是,她既然有杀周惜的动机,那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你说你已经把人带回局里了,那现在人呢?”
“在楼下审讯室呢。”
“问过了吗?”
“问了,但是收获不大。这人感觉挺简单的,看不出来有杀人的那种魄力。“”
郝立业搓了搓手:“看样子这个案子还真难办了,周惜的其他朋友又怎么样呢?18号那天晚上不可能都有不在场证明吧?”
“今天,我还去见了周惜的服装师钱志国还有安排工作的领导童瑶。但是,他们的嫌疑都不如张显的大。”
“你先分析给我听听。”
“周惜遇害的时候身上只穿着内衣,但是其他衣物却不翼而飞。我推断是凶手拿走了她的衣物,但原因却至始至终都猜不透。据刘教授分析,凶手可能是一个有一定程度上心理变态的人,拿走衣物是出于获取‘战利品’的目的。虽然在后面的尸检中,他发现了周惜脖子上死后造成的吻痕,但我认为这还不足以支撑凶手有心理残疾。我个人觉得,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心思缜密犯罪智商超群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故意模仿那些教科书里的变态杀人狂。”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故意做出一些看似不合逻辑的事情,来迷惑我们警方?”郝立业对毕国锋的说法颇为赞同。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我在和常志去见钱志国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周惜从他取走了一件要在圣诞秀上穿的礼服。可我们在周惜家里,却没有找到钱志国说的这件礼服。由此我猜这件礼服应该就是被凶手拿走的那件。”
“所以你对钱志国的判断是?”
“有一定嫌疑,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因为和那件礼服有关的人就只有几个人,而钱志国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个有充足理由可以让周惜主动为他打开房门的人。”
“你是说为了那件礼服?”
“对,那件礼服。我曾设想12月18号那天晚上,钱志国来到周惜家里,以礼服有问题或者类似的理由让周惜打开房门让他进入1302。这时,钱志国可能还没有起杀心。但他来的目的,有可能是因为对周惜起了色心。与周惜见面的时候,向她提出性要求,却不料被周惜严词拒绝。最后恼羞成怒的钱志国,便对周惜痛下杀手。”
“可他有什么理由要拿走那件礼服呢?假如说钱志豪就是凶手,那他取走礼服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刚才也说了,和这件礼服有关的人就只有几个,钱志国毫无疑问是其中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钱志国说他已经在17号的时候将礼服交给了周惜,但是除了他自己和周惜以外,没有人知道具体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
“你是说,钱志国在撒谎?”
“我有这样想过,钱志国很可能在18号那天晚上到周惜的家里去过,目的就是为了去送这件礼服。在阴差阳错之下,杀掉周惜之后。钱志国为了抹去自己到过金景花园的事实,他决定带走周惜的那件礼服。”
“你这样的猜想有些牵强,那件礼服即便留在现场,我觉得也不会对案件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钱志国如果坚称自己17号就将礼服交给了周惜,我们也奈何不了他。你觉得呢?”
“所以我说,他有一定的嫌疑,但是证据却不足以支持。”毕国锋叹了口气。
“唉,这个案子看样子并不简单。”
“是呀,不简单……”
郝立业掐了掐两眼之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毕国锋这股钻牛角尖的劲,十几年前他在一线干刑警的时候也有过。心想:毕国锋要再在这条线索上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倒不如让他现在就断了心思。
“国锋,现在证据还不足以起诉张显,羁押时间既然到了,就先放回去吧。如果有了新的线索,我们再抓回来不迟。”说完郝立业拿起了座机的话筒,拨通了楼下拘留所的电话。
“什么叫证据不够呢,他明明……”毕国锋急得直拍桌子。
郝立业没有理会毕国锋的话,拿起了手边的电话准备叫下面的人放任。毕国锋见状赶紧拉住了郝立业的手说:“这样,我们各让一步,张显可以今天放,但是你别通知他的家人,由我的属下送他回家,你看怎么样。”
郝立业听了一头雾水,这样做依旧是不符合规定。但是思前想后,却又找不出毕国锋可以在其中哪个环节捣鬼,于是只好让了一步说:“那行,不过你要答应我,张显必须安安全全地回到家里。你别半路上把人家……”
“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歹是一名警察……”
“你还知道你是警察啊,是警察就别……”郝立业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说了,你去安排吧。”
毕国锋得到许诺顿时放下了心,他赶紧给常志打了一个电话:“喂,你去把张显放了,亲自送他回家,局长这儿已经放话了,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接着,毕国锋离开局长办公室跑到物品管理室,对着管理员小尤说:“张显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怎么了?”
“给我给我。”
小尤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显要放了?”
“可不是吗,不然我找你拿他的东西干嘛?”
“那要他签字的,你拿的话不合规矩吧?”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签哪儿呢?我看看。”
小尤不知道毕国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也没起疑心,找出那张表递给了毕国锋。
谁知道,毕国锋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便在表格上签上了张显的名字。
“诶……你!”小尤甚至还来不及伸手去抢那张表格,毕国锋就已经得逞了。
“好了,现在东西可以给我了吧。别告诉我你还要让张显再签一遍。”
小尤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拿出张显的装东西的物品袋交给毕国锋说:“你可别顺手牵羊啊,要不然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毕国锋咧嘴一笑,拿着物品袋飞快地跑出了办公楼。直到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毕国锋这次打开物品袋,将里面张显的手机拿了出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时,张显和常志正好和张显出来了,毕国锋将物品袋塞到了常志的手里,接着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路上开得尽量慢点,不要让他打电话,也不要让他下车,记住了。”
一旁的张显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名堂,自顾自地坐进了常志的车里。脸上不知为什么,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神色。等毕国锋交代完,他狠狠地剜了张显一眼,在他心里那个监控摄像头里拍到的男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就是张显。虽然,那也未必能够证明张显就是杀人凶手。但不知怎么的,毕国锋就是非常的不爽张显这个人。
在张显和常志离开后,毕国锋便朝着自己的那辆桑塔纳走去。可就在这个时候,郝立却忽然走了过来。依着毕国锋平日里的脾气,无论郝立业接下来说什么话,他都准备把无赖耍到底。这次他接手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凶手显然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刘律今还分析,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犯。面对这样棘手的对手,他不愿意在局里的规矩或者立场的问题上浪费什么时间。
所以毕国锋一见到郝立业,脸顿时就板了起来。郝立业是见惯了各色人等嘴脸的人,却还是怕看见毕国锋的这个样子。在他眼里,毕国锋是个能办事,且能办好事的人。但是毕国锋的脾气太躁太冲,不是能往上爬的那一类人。要是搁在前线让他杀敌,不出十分钟肯定完蛋。这公安局里头其实和前线也没什么分别,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要知道什么时候当出头英雄,什么时候做缩头乌龟。在战场上拼命有时候未必有用,想清楚自己才处境,做出准确判断才是最重要的。可毕国锋唯一缺少的,就是会审时度势这一素质。
郝立业见了毕国锋说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抽根烟?”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40出头的涟河牌香烟。
毕国锋倒没客气,自己平时只抽平价的双陆烟,现在有好烟可以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伸手从郝立业的烟盒中拿了一根烟,叼在了嘴上,接着却又将手伸向了烟盒。
郝立业以为毕国锋要拿火机,便伸手往自己的兜里摸去。却不料毕国锋又从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这次他把这根烟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接着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火机把嘴上的烟点着了。
郝立业苦笑了一声,也叼了一根烟点上了。两人站在一起“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郝立业先忍不住了,他说:“阿锋,最近这案子上头催得紧啊。”
“是吗?我爸让我去相亲也是催得紧呢。”毕国锋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毕国锋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郝立业觉得好笑,但是却又不敢笑出来。他拍了拍毕国锋的肩膀说:“你知道圣诞电影节吗?”
“我不看电影,现在的电影不好看。”
“是吗?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口味,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那个孙绮丽挺漂亮的,那身材……啧啧。”
郝立业以为说到这些任何男人都会会心一笑的内容,毕国锋好歹会有些放松下来。但毕国锋听了却仍是铁青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毕国锋抖了抖烟灰说:“我喜欢英格丽褒曼。”
“硬鸽子,煲啥?”郝立业没听懂毕国锋说的是什么,以为他在说一道菜名。
“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别问了。”
“哦哦。”郝立业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