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她,我说的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女人!”
郝立业这才明白,毕国锋的目的还是那个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一想到,毕国锋并没有迁怒于当年那个小女孩,郝立业的心总算暂时安了下去。他轻声安抚道:“无论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她已经消失了,不见了!整整二十四年!他妈的,你就算知道她是谁,那又怎么样,中国十几亿人,你找不到她的。”
“这就是你掩盖事实的原因吗?你们破不了案,即便事实摆在那里,你们也不愿意去查是吗?就让它变成一桩悬案,这一悬就是二十四年!”毕国锋一拳擂在窗户上,玻璃瞬间碎成了渣子,混着他手上的血液哗啦一片掉在了地上。被欺骗的愤怒冲上毕国锋的心头,这些年他耗费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徒劳无功的罪魁祸首,竟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太难、时间太久,而是那些当初负责案件的人有意隐瞒了至关重要的部分。
郝立业双手捂着脸,心中五味杂陈。事情又哪里像毕国锋想的那样简单呢?那一枪打出去后,一切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当年局里在得知案发的经过之后,就像今天得知这几桩连环案一样,在震惊的同时他们不得做出艰难的决定,那件案子的信息是不得不封杀的!
出警的时候只派遣了一位警员,警员现场开枪无误伤无辜女孩,训练有素的警员被女性嫌犯持刀杀害。这些个个都是媒体最喜欢大做文章的内容。关乎警方颜面的问题,摆在时任局长面前,他如何能不低头?
但是在那之后的时间,局里上下又何尝没有好好去调查那桩案子呢?在仔细盘问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后,他们掌握了那个凶手的所有资料。但是,却也没能抓住她。他们不是有意懈怠,只是真凶在那天之后,就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国锋,那个案子即便是你活在那个时候,你也一样束手无策。当时,上面领导为了将案件的影响降到最低,才把所有相关的档案进行一些适当的修改。这是上面做的决定,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的。”
“等等……我有些不明白。”毕国锋忽然抬了抬手,打断了郝立业。
“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毕国锋眼睛瞥向郝立业:“那个凶手和那小女孩一家是什么关系?”
“表面上,应该是和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是合租关系……”郝立业欲言又止。
“那事实上呢?她究竟是什么人?”毕国锋急急地追问道。
郝立业捋了捋额前稀疏的头发后说:“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在和前夫离婚后,带着她的女儿与凶手合租了东华路18号的房子,两人在一起住了三年。但在案发之前,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就很少回东华路18号了。那个小女孩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凶手的照顾下。可说是照顾,其实她隔三差五地对那个小女孩拳脚相加。这才出现了,那名报案的邮差看到的,小女孩的母亲为她上药的那一幕。”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疯了吗?就那样任凭自己的女儿被人虐待,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合租人!”毕国锋难以置信,“你是不是还在说谎,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郝立业直起身子,摊着双手道:“我告诉你也没关系,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是一个双性恋,这也是她和前夫离婚的原因之一。那个凶手是她的姘头,她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她默许她打自己的女儿,这其中……这其中甚至有猥亵的成分……那一家人太恶心了,真他妈太恶心了,我找不出什么词去形容她们。你知道我们在给那个小女孩验伤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我……”郝立业一时气结,再也说不下去了。
双性恋。毕国锋听到这个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郝立业看着毕国锋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是早就揭过去的一页,若不是今天毕国锋问起,他多希望这些事能永远烂在他的肚子里。可究竟是谁告诉毕国锋这些事的呢?郝立业的脑海中闪现过几个名字,却又与毕国锋这几天去过的地方联系不上。
毕国锋胸中积郁已久的那口气终于缓缓散开,他走到郝立业面前沉声问道:“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叫什么名字,现在她在什么地方?”
“你……你真要查?”
毕国锋点了点头:“无论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我都要去。我在我妈的尸体面前发过誓,我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哪怕我找不到那个凶手,至少也要在这个案子上做一个了结。”
事到如今郝立业已经没有办法,他只好在便笺上写下一串档案代码和数字档案登录密码交给了毕国锋。但在交给毕国锋之前,他还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妈的这个案子你最好私下的时间查,而且不要闹太大的动静,这里头的原因你应该……”
“我知道了。”毕国锋充满意味地看了郝立业一眼,接着他便伸手要去拿那张便笺。
郝立业不放心地一手按住便笺:“国锋,我希望你知道,当年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毕国锋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说:“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他一把夺过郝立业手中的便笺,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郝立业瘫坐在椅子里,脑海中千头万绪:自己到最后还是没有守住这个秘密。然而,现在最糟糕的还不是,这桩陈年旧案的重见天日。而是唯一能帮助自己解决眼前这些连环案的得力助手,也一同失去了。如今,自己还能依靠谁呢?想到这里,郝立业心中一阵发慌。
另一边,毕国锋拿着便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常志一行人见到他回来集体站了起来。可是毕国锋只是摆了摆手说:“常志你现在担任大伙的领导,我有别的事情要去查。箐里那边的情况已经有同僚跟进了,如果有什么变化他们会及时告诉我们,我们现下把精力放到王继康身上。另外去把半山村孙绮丽所在的那幢居民楼的房东‘请’过来喝喝茶,她嘴里可有不少料。”说完,毕国锋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常志在毕国锋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他受伤的右手。联想到刚才楼上传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常志心中大感不妙。这一看便知,是毕国锋在局长办公室里与郝立业起了某种冲突。
可他还来不及细问,毕国锋就连续下达了一大堆的命令,一时间常志也就更没法分身去管别的事情。关于那个房东,其实几天前毕国锋就暗自让他多关注了。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和手底下的人却没有发现那个房东有什么可疑。无论生活作息还是接触的人,都极其普通。联想到毕国锋肯定是这趟箐里之行收获颇丰,所以才做了这样自信满满的决定。常志当即就叫了两个人,让他们赶紧赶紧去一趟半山村,把这个房东控制起来。
此时,身在办公室里的毕国锋心无旁骛,一门心思要将当年的那个女人揪出来。什么周惜,什么孙绮丽,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能够把这桩案子解决,倒不如辞职来的好。局里上上下下的政治斗争,早已令他厌倦。而那个郝立业,更是在那桩二十四年前的案子上大做手脚,使得自己这些年来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弯路。现在自己把那个房东甩给常志,只要他把人抓回来,无论问不问得出结果,都算是给郝立业一个交代了。
毕国锋在电脑里输入了档案代码,调取了一份时间跨度两年之久的资料。他不由地心想:这个案子真的有那么棘手吗?随着他一页页地翻看过去,那桩二十四年前圣诞惨案的真实面目,终于缓缓呈现在他的眼前。
与他之前看的那份公共档案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份资料要更加的详尽,细节也更清楚。许许多多他苦思不解的地方,也都慢慢地解开了。
眼前的这份笔录里写的是,邮差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一边帮她擦药一边说:“你别怪他,要怪就怪妈妈吧。”所以那个邮差主观认定家暴的人是一位男性,而且是小女孩的父亲。但是在其后调查中,警方却发现家暴的人,也即是杀害张慧的人,其实是一个女人。因此,在后面的资料里,凶手皆用了第三人称“她”。而这些调查记录,却是毕国锋在公共资料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毕国锋越看越兴奋,直到看到了当年杀死他母亲的凶手的真面目,他整个都热血沸腾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吕霜。”毕国锋盯着电脑屏幕,不住地喘着粗气。眼前这个留着短发,塌鼻梁,小眼睛的女人,就是二十四年以前杀害他母亲的凶手了。兴奋感不断刺激着毕国锋的大脑皮层,他仔细地记下吕霜所有的相貌特征,将吕霜的模样深深铭记自己的脑子里。他绝不能放过这个女人,他当年发过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杀人凶手,现在他终于做到了。毕国锋在兴奋之余,用手机拍下了吕霜的照片,发给了他的父亲,并在短信里这样写道:我总算找到她了!
发完短信之后,毕国锋没有迫不及待地展开行动,此时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冷静。他知道,仅凭一张二十多年以前的照片去寻找一个人,这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吕霜还在人世,她也会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而隐姓埋名。自己就这样毫无准备就去寻找她的踪迹,可以说是痴人说梦。毕国锋顺着档案一页一页向下看去,开始沿着当年警方的调查方向,慢慢开始在脑海中拼凑起这个已经消声灭迹二十多年的女人。
值得引起毕国锋注意的是,吕霜的姘头,也就是那个遭受家暴的小女孩的母亲,相貌比她的姘头吕霜要好的多。资料中,这个名叫岑千阙的女人唇红齿白,两颊生霞,一头波浪卷烫发显得生气勃勃,显然是正当她最青春的时候照下的。
毕国锋调出了岑千阙的个人资料,查到她是在1993年8月离的婚,前夫是一个名叫马默攀的商人,两人结婚十年,育有一女,离异后女儿由岑千阙抚养。在1994年12月25日圣诞家暴案发生之后,其女的抚养权则回到了马默攀的手中。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岑千阙没有再婚。直到一年以前住进了常麓市南山区的康宁疗养院,这也是资料上显示的最后一项信息。
毕国锋看完这些,打定了主意要先去拜访这个名叫岑千阙的女人。因为,也只有她是吕霜在消失之前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人,从她的身上肯定能探听到不少有用的线索。毕国锋现在脑海中还萦绕着一个难以忘却的念头: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圣诞节,那个本该被拯救的小女孩,究竟是不是有意让他的母亲死在她的面前的?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要调查个清楚。可弄清楚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做?向她复仇吗?毕国锋心中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个是渺无踪迹的吕霜,而另一个则是随时都能找到的女人。他心中的天平忽地摇晃了起来,那二十四年的仇怨不断倾倒下来,令他神智一度陷入了停顿。
“铃……”手边的座机响了。
毕国锋只是瞟了一眼,但却没有一点想要接起的意思。他随手抄起那一沓资料,大步朝着办公室外走去。现在一切的疑问也只有那个女人可以解答了,毕国锋扭了扭脖子,确定腰间的配枪的状态,一切都已经蓄势待发。
包括常志在内,办公区的属下已经走了大半,想必是赶去半山村执行任务了。毕国锋向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之后,迅速离开办公大楼,往自己的桑塔纳跑去。这时,毕国锋的手机响了。他恼怒地挂断了来电,接着便将手机关了机。现在谁都别想来阻止他查她母亲的案子,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当毕国锋正想发动车子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扑到车子的发动机盖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刘律今。毕国锋只好摇下车窗:“刘教授,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怎么不能是我?”刘律今一脸不满,他随即拉开车门,自顾自坐进了副驾驶室。
毕国锋瞪着眼睛看着刘律今:“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就这样坐上来?”
“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刘律今用一个问题回答了毕国锋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是您。”毕国锋说的是实话。
刘律今沉吟不语,随后拉上了安全带,并向前抬了抬下巴。意思像是在说,无论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赶快开车吧。
毕国锋侧过身子问:“是郝立业让你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今天不能让你一个人离开局里。”
“我这是要去查我妈的案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杀害我妈的凶手我已经查到了。她的名字叫吕霜,你看,这里是全部的资料。”毕国锋说着,将怀里的资料扔到了刘律今的面前。
刘律今拿过资料又还了回去:“我担心的可不是你……”
“够了!”毕国锋断喝一声,“我等了这么多年,就等得这个时候,谁都别想拦着我。我告诉你,假如她是清白的,我自然没有冤枉她的必要。但那个人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你……”刘律今怔怔地看着毕国锋,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瞥向毕国锋腰间的配枪,心头突突狂跳。想起郝立业刚刚悄悄和自己说的话,刘律今感觉自己的四肢一片冰凉。
坐在左边的毕国锋不再说话,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格子,将之前郝立业给他的那包涟河烟拿到手中。他抖了抖手腕,朝里面一看,烟盒里还有数根香烟。毕国锋咂了咂嘴,将烟盒揉成一团抛出了窗外。